□侯志明 三月的最后一天,朋友捎来蒙顶山的明前甘露。迫不及待地泡一杯,茶的清香便淡淡地弥漫开来,如思绪。
一 蒙顶山在雅安市,雅安市位于四川盆地西南部。去年,参加蒙顶山茶文化旅游节,结识了很多业界的专家学者,知道了这个地方被认定为茶树的最早人工驯化地和种植地,由此也成为名副其实的茶文化发源地。只是蒙顶山的茶,如四川大多数农产品一样,原料大好,品牌欠响。我搜索了一下中国的十大名茶,不管是哪个评比的,鲜见蒙顶山的茶在列。市场经济,我们见多了有名无实的各种商品,却少见像蒙顶山这样实至而名未归的茶品茶道,令人稍有遗憾。 蒙顶山,又叫蒙山,五峰环列,状若莲花,最高峰上清峰,海拔一千四百五十六米,常年“雨雾蒙沫”,有“西蜀漏天”之称。 由于它的海拔高度、土壤、气候等最适宜茶树的生长,因此早在两千多年前的西汉时期,就有人在蒙顶山驯化栽种野生茶树,开始了人工种茶的历史。这个人叫吴理真,就是今天雅安名山区人,道人。说他是蒙顶山茶祖、茶道大师,主要依据这样一些记载: 南宋光宗绍熙三年(公元1192年)蒙顶山所立石碑“宋甘露祖师像并行状”记载,“师由西汉出现,吴氏之子,法名理真”,“住锡蒙山,植茶七株”。 明代蒙顶山甘露寺重修时立碑记:“西汉有吴氏法名理真”“携灵茗之种而植之五峰”。 清代所编《四川通志》记载,“名山县治十五里有蒙山,中顶最高,即种仙茶之处,汉时甘露祖师姓吴名理真所植”。 听专家学者介绍,唐宋时期蒙山茶极盛,一度成为贡品,一直沿袭到清代,历经一千多年没间断。 唐代《元和郡县志》记载:“蒙山在县南十里,今每岁贡茶,为蜀之最。”宋代《宣和北苑贡茶录》记载,当年蒙顶山进贡的是两种名茶,一种叫“万春银叶”,一种叫“玉叶长春”。清代《陇蜀余闻》记载:“每茶时,叶生,智矩寺僧辄报有司往视,籍记其叶之多少,采制才得数钱许。明时贡京师仅一钱有奇。” 从这些文字也大体知道了蒙顶茶从什么时候成为贡茶开始进贡的,知道了蒙顶茶是蜀地进贡最多的,当时进贡的这些茶叶叫什么名字,这些茶叶有什么特点,等等。这种专用茶可能是采自吴理真种下的七株仙茶。到清代时,蒙顶五峰被辟为禁地,七株仙茶被石栏围起来,辟为“皇茶园”,至今留存。 我还有幸从一位艺术考古学者孙皖平那里得悉,他和他的团队发现了保存完整的、跨度一千年的六个古茶园群落,地点就在名山止观寺的所在地。而且这茶园是皇家的一个贡茶的管理机构所在地。由于位置偏僻、体量小等原因,茶园虽历经千年,没有遭到任何破坏,也是一个奇迹。
二 由于蒙顶茶的历史悠久声名远扬,历代文人墨客多有吟诵。在这些诗词中,有两首特别有意思。一首是唐代诗人兼官员的白居易的《琴茶》,另一首是唐代官员兼诗人的杨嗣复的《谢寄新茶》。 白居易的《琴茶》是这样的:兀兀寄形群动内,陶陶任性一生间。自抛官后春多醉,不读书来老更闲。琴里知闻唯渌水,茶中故旧是蒙山。穷通行止长相伴,谁道吾今无往还。很耿直,也算走过大江南北,喝尽天下名茶,但他直说他最喜欢的就是蒙山茶。 而杨嗣复的《谢寄新茶》这样写道:石上生芽二月中,蒙山顾渚莫争雄。封题寄与杨司马,应为前衔是相公。我想象是当时有人给杨嗣复寄了清明前新茶去,或许是蒙山甘露,或许是顾渚紫笋,但这个人一定是随寄品附了一段文字的,夸赞自己寄的紫笋比甘露好,或者寄的甘露比紫笋好。杨嗣复不愧是大人物,不愧见多识广,就写了一首诗感谢寄来新茶,说寄的茶收到了,对他来说,甘露和紫笋都是一样的好茶,他都喜欢,分不出谁更好。相形之下,白居易就只能算个诗人兼官员了。 陆羽一直客居生活在江南沿海一带,没到过蒙山,这是陆羽的遗憾。否则,我想《茶经》会写得更好。
三 宋人吴自牧《梦粱录·鲞铺》有:“盖人家每日不可阙者,柴米油盐酱醋茶。”元人武汉臣《玉壶春》第一折是:“早晨起来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大概是因了他们两人的缘故,“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成了中国老百姓的口头禅。 但我始终认为,把茶和柴米油盐酱醋并列不妥。在对茶叶缺乏认识和了解前,我以为茶不应和柴米油盐并列,理由是茶没有柴米油盐重要。因为没有柴米油盐所有人活不了,但没有茶不影响人的死活,就像没有酱醋不影响人的生命一样。从这个意义上说,茶只能和酱醋并列。酱醋既不是主食也不是副食,充其量只是调味品,而茶应在此列。但当我发现没有人饭后谈论酱醋而大有人谈论茶时,又觉不妥了。“茶余饭后”四个字天天挂在人们的嘴上,是把喝茶和吃饭摆在了同等重要的位置。人生天地间,还有什么能和吃同样重要的?想想也想不出来。但吃饭毕竟是人们生存发展的必须,而喝茶不是。“超出人们生存与发展需要范围的、具有独特、稀缺、珍奇等特点的消费品”(又称为非生活必需品)就是奢侈品的定义。换句话说就是贵重又无多少实用价值的是奢侈品。所以,我以为茶应该是奢侈品。这还不够,必须把它上升为一种文化,用文化把它的奢侈地位固化下来,因为有人总以为一沾文化便是不俗。在七件事中,除了茶,请问还有哪件事上升到了文化高度?从古到今,有多少名人雅士为茶留下了难以计数的名篇美文,这岂是柴米油盐可比,岂是酱醋敢奢望。
四 明代文学家李日华在《紫桃轩杂缀》中说,这个世界上有三件事最让人哀叹:“有好弟子为庸师教坏,有好山水为俗子装点坏,有好茶为凡手焙坏。” 茶,原来一点不像我过去想象的那么简单,从此就不敢轻易言茶了。 不仅如此,还发现饮茶还被上升到了道德层面。陆羽说:“茶,南方之嘉木也,为饮最宜,精行俭德之人……”就把喝茶上升到了道德层面了。也许有人会说不是这样的断句,但是不是这样的断句其实一点不影响作者要表达那样的意思。 陆羽之后还有一位把茶写到极致的文人,叫冈仓天心,日本明治时期的美术家、评论家、思想家。在他看来,“茶道是一种对‘不完美’的崇拜,是在我们明知不完美的人生当中,对完美所进行的一种温柔的尝试”。他甚至认为茶是亚洲精神。他说,“如今,下午茶已经成了西方社会一项重要的社交聚会活动。从杯盘茶碟的清脆碰撞声中,从女主人殷勤温柔的敬茶声中,以及从是否需要加奶和糖的寻常问答中,那份对茶的礼拜便毋庸置疑地建立了起来。在这莫名其妙的茶汤中,宾客在哲学意义上对其未来命运的顺从表明,此时此刻,东方的精神才是至高无上的。” 这实在让我脑洞大开。于是决定:数时常病酒,今日且分茶。朝闻道夕死可矣! 但就在我以为“得了道”时,冈仓天心却又把他顶礼膜拜的茶道大师千利休说的一句话告诉了我:“先把水烧开,再加进茶叶,然后把它全部喝掉,这就是你所需要知道的一切,除此之外,茶道并无神秘之处。”忽然让人觉得在刚“得道”时又淋了一头雾水。 看来真是“道可道非常道”,茶道亦不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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