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蜀文化区位于中国西南部,是以四川盆地为中心,兼及周边地区而风俗略同的稳定的地域共同体。不过,在古代,巴蜀文化区的地域范围要宽泛得多,还包括汉中盆地、黔涪高原、鄂西南和湘西山地等“与巴蜀同俗”的区域。就巴蜀文化区的中心区域而言,它以龙门山——大凉山为界,东部是四川盆地,西部是川西山地和高原,地处东经97°21′至110°12’,北纬26°03’至34°19’之间,属于长江上游流域的内陆腹心地区,只有极西北的若尔盖草地一小部分属于黄河上源。它的西北与青海相接,北部与甘肃、陕西为邻,东连湖北、湖南,南临贵州、云南,西倚西藏,面积达57万平方公里。
从世界地图上,我们可以看到一个有趣的现象:巴蜀位于东亚大陆腹地的“两河流域”——黄河与长江之间,而与巴蜀同纬度的西亚的美索不达米亚则位于西亚“两河流域”之间的肥沃地带,还有同纬度的北非尼罗河谷,它们都有相似的地理条件:土地肥沃,水源充足,物产丰富,都是人类古代文明的生长区。
巴蜀良好的生态环境
良好的生态环境,是巴蜀文化生长、繁衍的温床,它不但造福于历史,而且造福于今天,还将继续造福于未来,直至永远。
盆地东部四面环山,冬季寒潮不易侵入,夏季薰风现象显著,具有冬暖、夏热、春旱,无霜期长,雨量充沛,湿度大,云雾多,日照少,秋季多绵雨的特点。雅安一带是全省雨量最多的区域,有“雨城”之称,“西蜀天漏”就是形容盆地多雨的特征。重庆市则因云雾多而被称为“雾都”。成都平原,古称“都广之野”,适宜于亚热带常绿阔叶林生长,“爰有膏菽、膏稻、膏黍、膏稷,百谷自生,冬夏播琴。鸾鸟自歌,凤鸟自锛,灵寿实华,草木所聚。爰有百兽,相群爰处。此草也,冬夏不死。”近年来在成都市区西北的金沙遗址发掘出殷周时期的象牙上千个,重达一吨,这说明当时的成都平原适宜于象群生长,属于亚热带气候。这里自古即是山清水秀,葱茏绿郁,夏无酷暑,冬无严寒,适于农耕,生物和谐相处的美丽富饶之地,故有“天府之国”的美称。
巴蜀地域的生态环境还有“南稻北粟兼而有之”的特点。这里是东南半壁的稻作农业与西北高原地带粟作农业两大文化板块的交接线,因而给巴蜀农业文明刻上了南北作物交汇、南北耕作交融的烙印,很早即成为农业发达之区。
西部高原地形复杂,海拔悬殊,因而气候变化很大,有多种类型,具有干季雨季分明、日照充足、气温年差较小而日差较大的季风高原型特点。十分罕见的是高山垂直带谱气候。雄伟壮丽的贡嘎山西接雅砻江,东临大渡河,山高谷深,水流湍急,气候温和,雨量充沛。山脚到山顶垂直气候差别很大,山下盛夏骄阳,青稞茁壮,山腰春光明媚,草绿花红,山顶白雪皑皑,冰川剔透,其中最大的海螺沟冰川绵延l5公里。“一山有四季,十里不同天”,“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是一山气候垂直方向急骤变化的真实写照。
高原南端的金沙江、安宁河谷地区纬度较低,海拔较高,加以北部群山阻隔,气候独具一格,既有干季雨季分明的季风高原型特征,又有冬暖夏凉、四季不鲜明的低纬度亚热带型特征。
“一盆”巴山蜀水 “万卷”天府之国
优越独特的生态环境为巴蜀农业文明和城市文明的很早兴起,创造了十分有利的条件。晋人左思《蜀都赋》曾生动地描绘巴蜀古代生态是“封域之内,原湿沃衍,通望弥博,演以潜沫,浸以绵雒,沟洫脉散,疆里绮错,黍稷油油,梗稻莫莫”,“邑居隐赈,夹江傍山,栋宇相望,桑梓接连,家有盐泉之井,户有橘柚之园”的理想的“农业国”。用今天的话来说,也可以形象地称为“一盆巴山蜀水,万卷天府之国”,是一本打开就引人入胜,使人手不释卷,“老夫白首欲忘归”(陆游诗句)的好书。在巴蜀封域内,平原、丘陵主要为水稻土、冲积土、紫色土,是省内主要农耕土壤,是孕育巴蜀竹篱茅舍,春水潺潺绕屋的“林盘文化”的生长地。山地为红壤、黄壤、棕壤,是主要的森林土壤,也是巴蜀“梯田文化”特色的孕育地。高山、高原广泛分布的高山草甸土,适宜生长各种牧草和灌丛。最早的牧羊人——氐羌在远古时代就已选择岷山作为生息地,这里也就成了巴蜀文化的重要源头之一。《华阳国志》记载巴地和蜀地不仅“土植五谷,牲具六畜”,而且是“桑蚕麻纡”等经济作物的优良产地,是鱼、盐、丹漆、茶蜜、灵龟、巨犀、山鸡、白雉、黄润布、鲜粉、璧玉、金银、珠碧、铜铁、铅锡、赭垩、锦绣、牦、犀、象、毡、聒、丹黄、空青等土特产品的优良产地,还是荔枝、香茗等奇珍异果的生产地和巴戟、天椒等名贵药物的出产地。至今,巴蜀还受着这样优越的自然条件和生产条件的恩惠。
优游之天府 宇宙之绝观
巴蜀山水景观具有天下第一流神品的质地。
古人鉴赏书画,以最高境界为神品,赞其“气韵生动,出于天成,人莫窥其巧者”。用这句话来赞美巴蜀的山水是最恰当不过的了。很巧的是,古人很早就有这样的看法。这些看法还历代相传。
“初唐四杰”之一的王勃就认为巴蜀是“优游之天府,宇宙之绝观”,是富贵悠闲、别有洞天的旅游佳境。王勃的“自长安观景物于蜀”,写下了“入蜀纪游诗三十首”,这是目前我们所知的巴蜀旅游史上以旅游为目的、个人旅游的最早记录。他从剑阁一路行来,“采江山之俊势,观天下之奇作”,俊秀的江山形势,壮丽的自然奇构,给了他游仙似的灵感和神游般的快感,他引吭歌颂巴蜀山川的特异:“丹壑争流,青峰杂起。凌涛鼓怒以伏注,天壁嵯峨而横立,亦宇宙之绝观也!”在他之后,诗圣杜甫入蜀,带着中原人的文化眼光,忽然感到蜀中是山川习俗迥异的“别一世界”。看到的山川是新的:“我行山川异,忽在天一方”;看到的人是新的:“但逢新人民,未卜见故乡”;看到的习俗是新的:“出入异中原”,“天路看殊俗”,“异俗嗟可怪”;看到的城市是新的:“喧然名都会,吹箫间笙簧”。
19世纪末,法国人古德尔孟入蜀,写下了这样的观感:“入四川更惊其人工生产:入其野,桑麻遍野,井井有条,其农之勤可知。入其市,人工制造的物品,陈列满场,且发运他省者相望要于道。此等绝妙未经开辟的舞台,如加点缀,即可成为——东方的巴黎。”近代白屋诗人吴芳吉据此写竹枝词,称颂“成都富庶小巴黎”。把成都称为“东方的巴黎”,就是从这里来的。成都还有个“小北京”的雅号,这是茅盾在抗战期间入蜀时给的。他认为成都如北京一样,是个“民族形式的大都会”。上述看法表明,巴蜀历来是块神奇特异的地方,是与中原景观特色迥异的“绝域殊方”,是天府胜境,是宇宙绝观,所以从古到今都能引起海内外游客文化心理上的特殊新鲜感受。这种历代人都能认同、达成共识的“优游天府,宇宙绝观”的观念,一经成为连续性的传统,就变成了今天一笔无与伦比的文化遗产,这是从实景实观的物质遗产中升华提炼出的非物质遗产,值得我们珍视。
巴蜀自然世界的神奇
“剑门天下雄,夔门天下险,青城天下幽,峨眉天下秀。”古人常用雄、险、幽、秀四大特征来形容巴山蜀水的神奇。这里有保存完好的原始自然生态、古老独特的地质现象、冰山与草原共生的高原风光、特殊的民族风情生态。近些年来,旅游热兴起,更有许多新的景观被发现,九寨仙境、黄龙瑶池、稻城乡城丹巴的“香格里拉”、海螺沟冰川、熊猫故乡,皆令世人惊叹。
巴蜀自然世界的神奇是与世界几大文化发源地的同纬度现象。四川位于东亚大陆腹地的“两河流域”(黄河与长江)之间,而与四川同纬度的西亚美索不达米亚则位于幼发拉底河和底格里斯河之间的肥沃新月地带,还有同纬度的尼罗河的埃及文明、印度河与恒河文明。它们都有相似的地理条件,都是在北纬30度左右,都是在两河流域,土地肥沃,水源充足,物产丰富,都是人类古代文明的发祥地,彼此相距大概都在2000公里左右。但它们之间也有很大不同。印度河流域文明兴盛于公元前2350年至1750年之间,后来中断了。埃及文明和两河流域文明也是中断了的。他们先后受到草原民族连续的侵扰,后来又被马其顿的亚历山大征服,融入到希腊文化、罗马文化、基督教文化、阿拉伯—伊斯兰文化中。而巴蜀文明连续4500年至5000年,与中华大文化—样从来没有中断。巴蜀文明是在一片平畴绿野和天府陆海的绝妙景观中诞生的,而后两者却是在大片沙漠中的绿洲诞生的。仅就此点而言,巴蜀文明更具恒久的魅力和价值。
巴蜀景观具有特殊的文化价值
盆地内诸河流的中下游与大地褶、大背裂和大裂谷地貌相接处,多成峡谷地带,形成巴蜀多“三峡”景观。西晋左思《蜀都赋))说“:经三峡之峥嵘”,北魏郦道元《水经注》艳称“三峡”,这是“三峡”最早的出处。“三峡”之名开始是长江三峡的特指,后来渐成巴蜀许多峡谷激流的共称。如岷江蜿蜒于龙泉褶曲的南端形成岷江小三峡;沱江中流横渡龙泉山而成金堂峡;嘉陵江下流截断沥鼻、温塘、观音诸山而成嘉陵小三峡;重庆以下的长江,有铜锣、明月和剪刀三峡;奉节至宜昌,长江截断巫山有著名的长江三峡:雄伟险峻的瞿塘峡、幽深秀明的巫峡、滩多水急的西陵峡。此外,巫山大宁河有小三峡和小小山峡,青衣江、涪江均有三峡之称。
巴蜀的众多三峡,构成天府旅游的突出特色和奇观,这是大自然的恩赐。“三”在古汉语里本来就有言其多的含意,因此,多于三个峡的也竞相用“三峡”之名,用“大峡”、“二峡”、“四峡”名之,就会失去它的文化韵味,人们也不认同。可见“三峡”一词历史积淀深厚,已被赋予特殊的文化意识。难怪王勃称之为“宇宙之绝观”了。
巴蜀景观具有特殊的文化观赏价值,为旅游者文化心理带来绝妙的享受和美感的升华。在当代,世界性的旅游潮流,显现出由简单的观光旅游向回归自然的高级层次的体验旅游过渡的趋势,文化心理的美感享受和心灵感应,是旅游者高级层次的体验,是境界最高的旅游。它使旅游者从开始的悦目赏心、物我相谐,进入到怡心畅神、物我相融,又经过再度超越,达到神与物游,物我两忘的地步,体味到自然与人文和合一致的“中和美”,在激起人高度美感的同时,激发人创造的灵感。宋人范纯仁写成都的诗说:“雅兴直须穷胜赏,东郊行乐冠西州”。“行乐”指旅游行为,“胜赏”指旅游心理的感应,“雅兴”指文化的素养,三者达到高度调适和娱逸,才可进入那种“物我两忘”的神游境界。这既需要旅游者主体具有欣赏眼界和文化修养,也需要旅游客体即景观景物有可供神游的品位,还需对这种品位作出准确的科学界定。巴蜀自然景观具有这样的神品性。一盆巴山蜀水,加上旅游者第一流的体验和高尚的文化素质,就一定可以读出“万卷天府之国”的韵味来。
“巴山夜雨”与“西蜀天漏”
“巴山夜雨”与“西蜀天漏”多夜雨的天候,多纪夜雨的诗,当推蜀中为首屈一指,其渊源有两千多年。
巴蜀天气,不似吴头楚尾,往往白日皎皎,入晚犹星月灿然,至午夜梦回,忽簪头渐沥,西窗惊梦,夜雨灯昏,尤足使羁旅之人触绪牵情,不能自已,客听秋雨,往往引发“深夜拥衾高士梦,晚秋听雨读书堂”的感叹。最有名的诗是唐代李商隐的《夜雨寄北》:“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一首七绝寥寥28字,两度复述“巴山夜雨”,可见涨秋池的物候对诗人印象之深。还有一个唐玄宗创作“雨霖铃曲”的故事。《明皇杂录》说:天宝十五年八月,唐明皇逃蜀,越秦岭进入褒斜道,霖雨兼旬,于栈道中,听到铃声与雨声相应,明皇想念贵妃,遂采雨铃之声,作“雨霖铃曲”。天宝十五年的八月,即公元756年的8月30日至9月28日,这正值典型的秋雨夜落的季节。陆游《老学庵笔记》说:“今成都乃未尝有梅雨,惟秋半积阴,气令蒸溽,与吴中梅雨时相类耳。”这三则故事和记载都发生在巴蜀内的不同地域,但均为川中秋雨连绵之一证。“天漏”一名,来自雅州(今雅安)。因川雨多在川西,而川西则以雅安为最多,故有“秋林近漏天”(唐·李频《眉州别李使君》)的诗句。
多夜雨的天候,引发诗人多纪夜雨的诗,其诗歌数量当推蜀中为第一。如费昶诗:“朝云触石起,暮雨润罗衣。”范云诗:“霭霭朝云去,溟溟暮雨归。”刘方平诗:“峡出朝云下,江来暮雨西。”郑世翼诗:“霏霏暮雨合,霭霭朝云生。”卢象诗:“晚见江山霁,宵闻风雨来”,不胜枚举。
再往前追溯,战国时楚国鄢人宋玉曾写《高唐赋》,最先吟咏巫山神女的故事。《水经注》说:“所谓巫山之女,高唐之姬,旦为行云,暮为行雨。”这表明巫山朝云暮雨之说,从文献考察,当自战国始,它表明蜀中两千多年来的气候,一直维持着“秋夜多雨”的特征。
与此相应的还有个“蜀犬吠日”的传说,是说蜀中阴雨天多,故蜀犬少见多怪,见到太阳就惊叫起来。这是蜀中物候的又一特征。
兼容并蓄的多元文化
在古代有中原文化、秦陇文化、氐羌文化、滇黔夜郎文化在这里交汇,到近现代则有各种移民文化在这里汇集,融合为各个时期的巴蜀文化。这里引用抗战时期一家有名杂志的社论来说明:“四川乃中国民族文化的大熔炉。这里可以消灭一切部族的区域的限界,使整个中华民族融合无间,而社会文化获得综合的向上发展。因为这里有全国共通了解的语言,与共通适应的生活,全国任何人到了这里都会自然融合,这对于新中国前途的发展实有莫大的裨益,值得我们庆幸。虽然我们有时也发现与这相反的事实,但那是违反自然趋势的,也就是说,是违反历史的演进的,因为不但新中国需要形成一个有机体,即四川过去的历史也是循着这个轨道发展的。从历史上看,现在的四川人可说完全是由别处迁来的。自秦惠文王‘移秦民万家实之’,及‘始皇克定六国,辄徙其豪杰于蜀’,其后代有迁徙,特别是明季张献忠乱后,各省移民入川的不可胜计。今日的四川人大半是那时候从各省迁来的,这里面可能包括了中国各地区各部族的人民,而形成了一个新生的有机体,为新中国前途奠定了基础。所以我们应当正确认识这一历史事实及其未来的发展。”